Corbelle

【未命名笔记】旧圆桌造谣之九(二)

* 天啊咕了两个多月

** 依然是致死量原创非重要角色,很抱歉

*** 连打tag的激情都没了……开坑一时爽


————————————

# 【5】


9月4日,上午9:53,罗德尔市区,曼查克区。


“他从这里……一路向右爬行,然后在六米之外的位置——”负责现场的警员沿着地面的痕迹边走边说,“直到这里他才咽气。”


“确认死亡?”


“是的,目前他是本次事故中唯一的死者。”警员回答。


忒拉格斯站在那条长长的狰狞痕迹边,双手插在衣袋里。六米——这就是一位正被烈焰蚕食的可怜人拼尽最后力气逃出的距离,哪怕灼烧过的皮肤黏在柏油路面上,周身的氧气燃烧殆尽,带着一身焦味和臭味也要爬往的方向——忒拉格斯顺着歪歪斜斜痕迹的延长线望去,砖红色的圣玛丽医院矗立在道路尽头。


忒拉格斯感到胸口发紧,缓缓吐出一口气,逼迫自己把视线从路面移开。“他的身份清楚了吗?”


“是个流浪汉,平时就在这片活动,这里的住户都叫他麦肯,他们说他在街头生活几年了,靠小偷小摸、翻垃圾堆和教会施粥过活。”


“可怜人。”


“目击者说,他正在给那辆车擦窗,流浪者都靠这些赚点外快。就在车主摇下车窗要给他钱的时候,引擎盖里忽然飘起浓烟,然后火就窜出来了。”


“一会儿再仔细问问他,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或看到火花。那个流浪汉——叫麦肯来着?——他也要查。火灾调查组到了吗?”


“他们在路上了。”


救护车的警笛声、消防切割工具的嗡鸣和隔离线外嘈杂的人声混成一片,仿佛这场刚刚结束的不幸事故中尖叫声的回音。地面残留着消防员灭火后留下的积水,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化学气味,车身融化成的铝液干涸后凝固成一滩诡异的白色金属。他们跨过满地的碎玻璃和汽车残片,向人行道走去。一盏路灯在沉重的空气中晃个不停,忒拉格斯抬头看去,才发现它被波及得不轻,灯柱一侧被烈焰烤焦,灯头被一截细细的铁片连着,吱吱呀呀地左右摇摆。


他们沿着人行道往事故发生地后方走去。狭窄路段本来就是拥堵和车祸的高发地,猝不及防的燃烧事故导致极为严重的追尾,急救中心的救援人员到达前有人被卡在浓烟滚的驾驶室里长达十分钟,还有一辆车在猛打方向盘时险些冲破路旁的橱窗。他们在离一家花店不远处停下脚步,一位身披毛毯的女子蜷缩在门外的椅子里,年轻的脸上依稀可见干涸的泪痕,但她却没有哭,只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虚空,仿佛灵魂抽离身体。“她没受伤,但丈夫和孩子都被卷进事故,”忒拉格斯身旁的警员低声说,“她去买花,出门时正好目睹火从他们的车里冒出来。”


“先陪她去医院。”忒拉格斯说。


“她不肯走。”警员用更低的声音回答。


忒拉格斯耸耸肩。“好吧,我去和她说。”他向女子走去,她丝毫没有注意他的接近,甚至像是遗忘了周围的世界,新买来的玫瑰花横在膝头,花瓣尖挂着一颗饱满的水珠。


_这将是个残忍的秋天_。忒拉格斯想到。



# 【6】


9月4日,上午10:20,罗德尔市区,勒文哈根区。


_琳达·阿尔顿第三次接受询问    讯问警员:伊修托邦·哈约什    陪同医师:朵罗雷丝·瓦斯科_


_上午好,琳达。_


_您好,先生,还有您,医生。_


_你好,琳达,你今天精神多了。昨晚睡得怎么样?_


_我吃了药,睡得很好,也没有做梦。_


_那就好,琳达。_


_谢谢您,警察先生。你们有抓到坏人吗?_


_很抱歉,还没有,他……比我们想得还要狡猾。_


_那如果他逃到别的城市了怎么办?_


_……但愿不要,但我们必须得尽快抓住他,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_


_好吧,我会回答的。_


_如果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尽管提出来,好吗?_


_好的,医生。_


_嗯……那我们先来谈谈那个坏人。上次我们谈起他的时候,你告诉我:首先他和我差不多高,中等身材,其次没什么明显的残疾,除了右手上有一条细长的伤疤,对吗?是右手吧?_


_也许是吧……_


_你记不清了吗?_


_就是他拿着枪的那只手呢。_


_可你知道有些人更擅长用左手。你有没有可能记错了呢?_


_怎么了呢?_


_就是……不是你的错……但我们找不到符合标准的人,所以想找你确认一下。_


_好吧,我也许记不清了,对不起,你们还有别的方法找到他吧?_


_没关系,我们都会记错事情。我们聊点别的吧?你对这个还有印象吗?我们在客厅的墙壁上发现了这个,是你画的吗?是一个叉的标记,是记号还是别的什么?_


_是爸爸画的啦。_


_他为什么要画这个呢?你们家别的地方没有这样的标记。_


_我不知道,也许他忽然想画点什么吧。_


_那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吗?忘了也没关系。_


_嗯……不记得了……可能是几天前吧。_


_好吧,没事,你还想告诉我什么吗?_


_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_


_这要问你的医生。_


_医生?我的病好了吗?_


_你没生病,琳达。你还留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比较安全。_


_我不能回原来的家吗?_


_现在还不行,调查还没完呢,而且我们担心坏人回去找你。_


_好吧。_


_如果还不能回家,你想去哪里住?你的姨妈一家住在宁姆格福,你想去她那里吗?_


_还不想呢,我就待在这里吧。_


_你说了算。还有别的要说吗?_


_没有了,谢谢你们。_


_也谢谢你,琳达。再见。_


————


“我真不适合这种工作。我刚才没说错什么吧?”伊修托邦靠着办公室的墙,满脸疲惫。


“别这么说嘛,你做得很好了。等习惯之后你就会发现小孩比成年人好对付多了,尤其是这种刚刚走出童年,但还没迈入青春期的孩子。你要喝点什么吗?茶还是咖啡?或者来点饮料?我都拿这种甜甜的果汁哄小孩吃药,但是成年人喝下去心情也绝对会变好。吃甜食不开心吗?”


“谢谢,我还是……给我来杯茶吧。”


朵罗雷丝泡了杯柠檬茶,又给自己冲了杯果汁,然后回到自己的座椅里。她的桌上摆满阿尔顿案的资料——包括一些本来不该由她看的内容,全都从伊修托邦随手放在桌面上的文件袋里滑出来,其中就包括刚才谈话中提到的涂鸦的照片。照片中心是一个蜡笔画上去的红色的叉,就在电视柜旁边不远处,背景是洁白的墙,周围沾着一片看上去触目惊心的、已经凝固成黑褐色的血迹以及一个明显的弹孔。朵罗雷丝捏起照片的一角,把它对准办公室的墙,眯起一只眼睛,让手里的照片和墙壁呈差不多合适的比例。


“挺低的,是吧?”


“嗯?”


“我说这个叉的位置。目测一下,可能只到我的腰吧。”


伊修托邦凑过来半个身子,又歪着头看看对面的墙。“应该是蹲着画的。”


“不像是成年人画的。他想干什么?在墙上打个孔吗?”


“谁知道呢,或者说……只是个猜想,这是琳达画上去的?这个位置对于成年人很别扭,但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就很正常,而且琳达比同龄人还要矮一点。”


“她说谎了吗?”朵罗雷丝惊讶地瞪大眼睛,“她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也只是想想,说不定是她记错了,你们不是有个说法叫创伤……什么的。”


“你说创伤后应激障碍嘛?她还没有那种迹象。”


伊修托邦嘬了口茶,扯着领口把领带拉松。“当然我也不是随口一说……关于琳达, 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他说的时候显得有些不安,朵罗雷丝猜某种被称作“刑警的直觉”的东西正在发作。


“想法?”朵罗雷丝放下照片,“比如?”


“嗯……我不好说,”他皱着眉,“她有些太……正常了?不是吗?”


朵罗雷丝垂下眼睛。“哦……你说这个……”她不受控制地眨眨眼,再次开口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她很聪明,这种孩子往往比同龄人心智更成熟些,也许确实太冷静了些,不过——”她停顿片刻,再次开口时声音微弱了许多,“不过她之前可不是这个性格。”


“之前?”


“她……失踪之前。”


“哦,这件事也还没完呢。”伊修托邦气馁地说。


“琳达的老师告诉我,她养过一只小狗,结果就在没几周那只小狗就病死了,那时琳达整天闷在房间里哭,一个星期都没去学校。很难想象过去那个小女孩和现在的她是一个人。”


“因为失去了宠物狗伤心得一星期不去上学,亲生父母死在面前却一滴眼泪都不掉?嗯?”


“我不敢断言什么,我只能说,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对她的影响很大,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接受这一切太过困难。我想她可能在逃避情绪,刻意掩盖自己的悲伤,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对我敞开心扉。也许我该改变治疗方针,比如……”


“奥夫尼尔告诉我了。”伊修托邦神色严肃地打断了她,“你是不是有点担心过头了?”


“我们都是职业病缠身的人,别在意。”朵罗雷丝吸吸鼻子。


“好吧,我不会安慰人,你要不要找朋友散散心?反正休息一下午又不会影响什么。”


“找谁啊?看起来我倒算是最闲的。大家都在忙什么呢?”


“巴格莱姆和维赫勒刚接了个差事,他告诉我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事’。”


“他哪次不是这么说。是谁死啦?”


“一个叫莫里森的议员,说是最近常上新闻。你认识吗?”


“那是谁啊?我的电视只用来放儿童节目。”朵罗雷丝顺手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主持人正用公式化的声音机械地报道。


_……事故已造成1人死亡,7人受伤,其中3人重伤,超过十辆汽车不同程度损毁,周围商户均受到波及。伤者已被转移至圣玛丽医院接受治疗,圣玛丽大道东段将暂时封闭,请……_


朵罗雷丝无意识地低声重复着新闻里的内容。摄像机正对准其中一辆汽车的残骸,大火使得整架车小了一圈,焦黑的骨架格外触目惊心。


伊修托邦看上去和她同样惊讶。“你不是住在这附近?”


“我每天都会经过那里。”朵罗雷丝立刻关了电视。她不想看见熟悉的街区被焦炭覆盖的样子。


为了转移注意他们又聊了点别的,伊修托邦没有久留,只是喝完了茶,又吃了点朵罗雷丝留作零食的小糕点就匆匆告别。这么敬业的警察真是越来越少了,朵罗雷丝默想。


是午饭的时间了,但她没什么食欲,于是决定小睡一觉。几乎就在她的手碰到抱枕的同一时间,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私用的那部,她立刻想到基甸。


_我不想打扰你睡觉。_就和其他很多事情一样,基甸很少猜错。_如果你下午有空,我想介绍个人给你。马上让恩夏去接你。_



# 【7】


9月4日,下午15:00,罗德尔市区,勒文哈根区,罗德尔大学东区。


朵罗雷丝在车上又睡了一阵,直到她被基甸的司机用机械般的声音叫醒。“我们到了。”朵罗雷丝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他面无表情的脸。“讲座快要结束了,需要我送您上去吗?”


“没事,我找得到。”朵罗雷丝打了个哈欠。她推门下车时,阳光正直直地照着她的眼睛。刺眼,但毫无温度。由于地势原因,罗德尔比其他地区入秋还要早,并且气温一旦开始下跌就几乎没有回暖的趋势,在这里一直是冷空气占上风。


再过不久就连泥土的表层都要结上一层白霜,要是秋游的话只能趁现在了。朵罗雷丝开始想念亚坛高原上层层叠叠的金色落叶,这些可爱的树叶就算是腐烂时的气味也格外令人着迷。上次她对基甸这么说时,对方毫不留情地告诉她去补充维生素。


她走上楼梯时迎面遇到许多高年级的学生,每个人都抱着厚厚的笔记和书,一个个都歪头侧身盯着脚下的楼梯。一看就是基甸的学生,这些人严肃起来简直和他们的教授一样,除了在谈到论文时皱起的眉和下撇的嘴角。


她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找到了基甸,他穿着演讲时的正装,正在和另一个人说话,她猜就是那个要被介绍给她的人。对方颇为年轻,年龄和她相仿,有着头漂亮的银发(和阿尔佩利希不太一样,看上去是天生的。)他的外表很容易让人产生谦逊有礼的印象,尽管两人热切地交谈着,但基甸像根木头笔直地站着,另一个人的手势则显得优雅又克制,他们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听起来就像沸水里破裂的气泡。


基甸停下对话,转向她的方向。“她来了。”走廊造成的回响效果使得他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有威严。她快步走去,对方伸出手来,他们轻轻地握了手。


“维克。”对方干脆地自我介绍,“瓦斯科医生是吗?我们正谈到您的事。”


“叫我朵罗雷丝就好。”她回答道,“想必基甸把我损了一通?”


“不,奥夫尼尔先生对您称赞有加。”


朵罗雷丝看向基甸——后者正转过头去。“真的?”她故意拔高声音。


“我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贬低朋友。”年迈的学者平静地说。


“好吧,你可真是贴心。呃……维克?”


“嗯?”


“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你来自哪里?”


“宁姆格福,女士。”


“他受兰斯桑克斯女士的介绍而来,她认为他的能力足以胜任一份新的工作。”基甸背起双手,“这样你们就算认识了。维克刚在罗德尔定居不久,兰斯女士希望由我带他熟悉新的城市和我们的工作,鉴于我还需要处理个人事务,我更愿意把这项任务交给你。”


“我当然没问题。”朵罗雷丝回答。她清楚基甸是在找机会给她放假,但他永远都不会明说。


“那个女孩的事结束了?”基甸好像不经意似的问道。


“我想快了,虽然她本人不太想,但再过几天她就会被亲戚接走。”


基甸默然点头。“那么我不打扰了。”他毫不客气地转身离去,留下一串鞋跟敲击地砖的回声。


“所以?”朵罗雷丝问她的新朋友,“怎么说?”


“听您的,女士。”维克回答。


“那就去我最喜欢的餐厅。”朵罗雷丝爽快地说,“要不是大家都忙着,我想来顿聚餐的。能够获得兰斯女士的夸奖,说明你一定是个很优秀的同伴。”


“我也希望如此。”维克垂眼,颇为谦虚地答道。



# 【8】


9月4日,下午17:40,罗德尔市区,斯泰松区。


_……初步断定为油路故障导致的自燃,具体事故原因尚在排查中……_


“她会不会在里面?”罗莎蒙德紧张地盯着新闻,指甲在双齿间磨得嘎嘎作响。克雷普在房间另一侧听电话,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过头来用表情告诉她别胡思乱想。片刻后他挂断电话回到办公桌旁。


“没有出行记录。至少她没有通过常见的交通方式离开罗德尔。”


“常见的?”


“想悄无声息地出城,办法不是没有,但是没法用同样的方法下亚坛高原,所以不用担心她跑到远得离谱的地方。”


罗莎蒙德并没有轻松多少,只是攥紧手中的马克杯,在咖啡的热气中低下头,默念女儿的名字。她恐怕已经超过24小时没有休息。_那他上次睡觉时什么时候?_克雷普回到电脑前,难以察觉的疲劳感沉甸甸地积压在头脑中,但他已经习惯带着这种感觉继续工作——好在疲劳是种来得快忘得也快的东西。屏幕上显示着几个与失踪女孩有关的社交账号,其中包括一张合照,上面是几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共同举着一面横幅,上面印着用大写字母拼成的“我们需要更多”,后面接了个用喷漆涂在白板纸上的爱心。玛蕾丝位列其中,画着夸张的妆,表现得十分积极。


页面向下滑动,催眠般的眩晕感击中了他。克雷普下意识去拿他的水杯,里面的咖啡味道淡得像水。他一定是往里面兑了不少水,_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_他的疲惫感又顺着这股不该存在的思绪找回来了,心口上堵着一阵慌乱的酸痛感,逼得人想要咳嗽。应该休息片刻的,但是小睡带来的往往不是精神上的松弛,反而是更加剧烈的疲惫感,既然如此不如不睡,反正他还没累到动不了,没必要自找苦吃……


另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_找不到是谁在悬赏莫里森吗?_是巴格莱姆的信息。


_你在开玩笑吗?_他回复道。他清楚地意识到情绪在不受控制的边缘,而且对方也在受着类似的困扰。这么多年来大家为数不多的默契,就是在作息不规律一事上很有规律。


下一条消息隔了几分钟才传来。


_抱歉,我的新同事不太配合,我有点烦。_


_明白。基萨是现任的大法官提拔上去的,你去问问基甸。_


这次的回复很快。_我了解了。谢谢。_


这件事也处理完了。不出意外的话,莱利应该就在此时回来,而且很可能没带回什么好消息。等他再次意识到时,莱利已经站在客厅里了,他进屋时和往常一样没脱手套,从净水机里给自己接了杯水。


“有点结果,又算不上有。”喝水之后他的声音依旧有点沙哑,“我好不容易才从24小时便利店员工嘴里问出点什么。好消息是,他见过您的女儿,28号的上午,和她打来电话是同一天。她和其他几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在一起——有男有女,都是生面孔,肯定不是附近街区的人。他们有一辆车,银灰色的两厢轿车,看不清型号和车牌。他还记得其中一个人穿着黑色T恤衫,上面印着白色的骷髅图案。”


“太好了,这样就可以排除开着飞碟,穿着宇航服的外星人。”克雷普没好气地挖苦道。


罗莎蒙德焦急地前倾身子,毛毯从膝盖上滑落。“就这么多?”她颤抖着问。


“目前为止……呃……”莱利回答得有些不情愿。


“她有没有受伤?”母亲焦急地追问。


“没有,但是有点紧张。”


“那她有说什么吗?”


“也没有,他们买了点生活必需品,又买了几份速食。全程只有刚才提到穿着T恤衫的人和店员说过话,他可能是这个小团体的领袖。我还搞到了周边几家商户近一个星期的监控录像。”莱利走到桌旁,回头确认了一下罗莎蒙德的状态,后者正陷入深深的焦虑中无法自拔。在确认她不会听到后,莱利低声问:“这不正常,我问过的每一个人都在隐瞒消息。她的丈夫是什么人?”


罗莎蒙德不戴戒指,手指上也没有戴戒指留下的凹痕。“他是个死人。”克雷普漫不经心地回答。“三年前因为酗酒猝死的,肯定和现在的事无关。看看这个。”


莱利凑近屏幕。“这是在干什么?公益活动,还是游行?”


“我想是后者。这个账号专门用来宣传一个称自己为‘拯救者’的组织,他们的主要敌人是一些据传有虐待行为的福利院或者孤儿院或者别的什么的。玛蕾丝在今年六月份加入了这个组织。”


“罗莎蒙德不知道她女儿在做什么?”


“她一无所知。‘拯救者’计划在年底开展对于艾蕾格教堂名下的一家疗养院的抗议活动,看来是打算趁议员选举期间吸引政客的支持。玛蕾丝参加了最近几次宣传活动。”


艾蕾格教堂疗养院虐待其收治的白金病人的消息是在四月初遭到曝光的,曝光者自称是已经脱离工作的护理工,事件持续发酵了半个月,但双方各执一词,加之这位曝光者又拿不出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最后不了了之。显然有人打算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你觉得她是因此惹了麻烦?”莱利问。


“有待查证。”


“你没问题吗?”


“什么问题?”克雷普确实没听清。


“我说你,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这话留到我真要死的时候再说吧,你还得去调查她的手机定位最后出现的位置。”


“好的……”莱利叹气道,“……很好。”



# 【9】


9月4日,晚间19:10,罗德尔市区,维宁区,罗德尔警察厅。


现在是巴格莱姆被困在案情分析室里的第三个小时,很难说和一群吵吵嚷嚷的家伙挤在一间小屋子里这么久是什么感觉,更何况这里飘着一股和案件无关的诡异氛围,对此他已经要麻木了。相比之下维赫勒比他要精神得多,这位几乎到了退休年纪的警探直到现在还站在白板前,指着照片和一群比他年轻不下二十岁的人争论不休。巴格莱姆总觉得他有股莫名其妙的热情,不知道是源于对案件的严谨态度还是对和人争辩这一处境。


“所以,它是一个红酒杯。”他们的新同事基萨坐在白板旁,耳朵上夹着笔,双臂撑在膝盖上。


“它当然不只是一个酒杯。”维赫勒立马接过他的话,“这是一套,是纪念罗德尔和卡利亚王室和平建交周年的限量型,一套包括十二只。整个罗德尔也找不出几套同样的东西。”


“我懂了,所以它很珍贵。”


“珍贵——一方面。另一方面它缺少了一只,这才是重点。”维赫勒往分析图里加入三张新的照片,“九只在橱柜里,一只在议员面前的桌上,装得半满,另一只在议员夫人的床头,如之前所说,其中检测出安眠药成分。还有一只不知所踪。”


“你的观点是,现场还有第三个人,这家的主人拿出这只限量酒杯招待他,而为了掩盖自己的存在,他离开现场时带走了酒杯。”


“没错,这我刚说过了。”


“但这可是限量的酒杯,他不知道少了一只反而更可疑吗?”


“这我也说过了——这套酒杯的价值鲜有人知,他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凶手也许碰过这只酒杯,或者上面沾了他的血,反正他得把这东西处理掉。但他得尽快离开现场,又不想冒着留下证据的风险,走进厨房翻找这只酒杯原来的位置,所以他直接带走,砸碎,扔进下水道或者别的什么。”维赫勒的语速和他平时一样丝毫不减。


“如果——只是如果,我们按照这个说法推算。”基萨也毫不示弱,“既然议员拿出如此珍品招待客人,说明对方的身份不俗,那就假设,客人的身份至少是同等级别,或者更高级别。那么这样的人不清楚酒杯价值的几率有多少?退一步说,就算这个人不知道,那么在招待客人时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与慷慨,难道议员不会主动介绍它的价值吗?”


“这是建立在双方已经有所交谈的基础上。”维赫勒辩解道,“可我的观点基础是他们之间没有谈话,凶手直截了当地杀死议员,再前往二楼杀死议员的妻子。”


“看来我们回到起点了。”基萨耸耸肩,看上去满不在乎,“好,凶手是和议员同等地位,甚至地位更高的人物,这点应该是我们的共识。既然如此,你们的尸检结果显示议员在死前已经摄入了一定量的酒精——他桌上那瓶刚开启的红酒的一半,那么他真的会在面见重要人物之前先行喝了用来招待客人的酒吗?这是否不太礼貌?”


“我不希望我们的争论回到这一点上。我说过了,这次会面是在议员自己的家里而不是在高级会场,足以说明它的性质并不是特别正式。展现尊重和正式不能划等号。”


“那我也说说自己的观点吧。”基萨双手合十,看上去十分轻松,“按照我的观点,议员应该是先杀死自己的妻子,然后回到客厅饮酒买醉,最终决定举枪自杀。证据就是议员有过数年的家暴史,而且从二楼卧室的凌乱程度来看,我们可以认为房间里发生过争执。也许议员没有想过杀死她,但是人总有失手嘛。在犯下弥天大错之后,他惆怅地回到客厅,边喝酒边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最终的结果是他走投无路。如果杀妻的丑闻传出去,就算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的前途也算是完了。在这样惨痛的结果面前,他选择逃避一切,也就是自杀。这样一来我们就无需引入第三者,再费尽心思证明他的存在。至于你说的杯子,它完全可以是被议员自己摔坏了,又没来得及重新定制一只而已。怎么样?”


“很不幸,我们的讨论没有任何进展。”维赫勒不耐烦地回答他。


接下来的对话巴格莱姆几乎没有听清,他一定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直到他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是维赫勒,带着一脸嫌恶的神情站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案情分析室里。“终于结束了。”维赫勒干巴巴地说着,把手中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桌上。巴格莱姆习惯喝咖啡,但维赫勒更喜欢方便的茶包。


“哦……我真的睡着了。结果怎么样?”巴格莱姆眨着刺痛的眼睛。_一定有人趁他不注意时把他的眼皮缝起来了,不然怎么会睁不开眼?_


“老样子,我们连案件的发生过程都没能达成共识。我认为议员死在妻子之前,基萨的观点正好相反。真是没救了。”


巴格莱姆揉着沉重的头:“你肯定不会接受的,是吧。找不到任何外人闯入的证据吗?”


“没有。监控失灵,没拍下任何人影。他很可能是踩着院子里的石板一路到落地窗前的,并且极大可能戴了头套和鞋套,所以找不到头发或是鞋印。”


“球棍呢?杀死莫里森妻子的球棍上留没留下什么?”


“整个泡在莫里森的血里,没救了。但凡我们能在二楼卧室里找到一滴议员的血——”维赫勒在他身边坐下,终于显出一丝疲态。


“那也没用,既然有争执那就很大可能会流血。”


“那就脑组织液吧,这个至少不会随便流出来。”


巴格莱姆忍不住笑了两声。“你的同事们会拼尽全力的。你该睡一觉了。”


“等我一觉睡醒,他们就会以自杀结案了。”


“真是个最差的结果,除了八卦报社外没人会喜欢。”巴格莱姆说道,“没关系,你睡觉的时候我会盯着他们的。”


“媒体一定会疯了一样报道。”维赫勒说着,忽然减慢语速,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最初是谁把消息透露给媒体的?他们甚至比我们到得要早。要不是警车及时赶到,他们早就闯进现场了——一群该死的,当时就该把他们全控制起来。”


“谁知道呢,像莫里森这种公众人物,现在又是选举前夕,每天有十个人轮班盯梢我都信。”


“明知道我不信任他们。”维赫勒咕哝道,“但是既然他们手里可能突破口——”


“好。说起来,那份名单——”巴格莱姆看看窗外的大厅,没人注意,这才低声说,“也是有人匿名卖给报社的,只是主编没胆子捅出来。”


“你打算从这里入手?”维赫勒不置可否,“让我说,如果办案的时候牵扯进政治问题,那绝对没有好结果,这点你比我还清楚。”


“我也不想闹成这样。但是看看,如果按你的设想,是这个名单上的某个人和莫里森结怨,必须得杀了他,但是由于他的身份,所以得到了莫里森的招待——或者说招待的准备。那要我来说,如果我要杀莫里森,我肯定是希望克雷普去做这件事,而不是尤诺亲自走进去给他一枪。这件事肯定得是买凶杀人,议员没必要拿出如此珍贵的东西招待对方,他甚至根本不会知道有人要来‘拜访’他。”


“我其实考虑过你说的情况,但……好吧,我无法回答。”维赫勒嘟囔着,“我指出杯子的问题只是为了逼迫基萨承认现场有第三个人,只有在这一前提下才有可能具体讨论凶手的身份。不过你说得对,也许正是我如此纠结这种细节才导致说服不了别人。”


“别急,这才第一天呢。”巴格莱姆摊开手,“我们还有机会去找更多证据。”


“希望真的有。”维赫勒显得有些失落。



# 【10】


9月4日,入夜,罗德尔东部郊区。


轿车平稳地在罗德尔市郊平整的车道上飞驰。玛蕾丝把头靠在车座的靠背上,眼睛盯着窗外。车窗外,树干如同飞速播放的幻灯片从她眼前闪过。在车灯的照耀下,夜晚的树林呈现出模糊的渐变色,梦境一般的不真实。


玛蕾丝感到头疼,上一顿没吃好,她可能是晕车了。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的胃也开始疼。


她想吐,也想打嗝。她还很想念妈妈的烤面包。这一星期对她来说并不好过,她的热情与日俱减,反之,对家的思念像潮水般慢慢涨高。


她把手缩进袖子里,悄悄攥紧。_你在做正确的事情,玛蕾丝。_她对自己默念。_她会为你骄傲的,她会知道你也可以做到如此伟大的事——在她得知你做了什么的那一天。_


_但不是现在。_她恨恨地想,_她必须得做成才行,不然她的母亲不会承认的,她只会……_


想到这里,她感到力量又重新流过四肢。她又能说话了。“还没到吗?”她故意用不太礼貌的语气问。


开车的是个比她大四岁的男生,至少他声称自己比她大四岁,谁知道真假呢,他们都愿意把自己往大了说,她不是也说自己十八岁来着。就是这个人亲自找到她,又像变魔术一样变出很多和她一样的同伴。他早就换掉了那件很酷的T恤衫(玛蕾丝觉得有点可惜),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件邋遢又傻气的军绿色夹克。他透过后视镜和玛蕾丝对视,忽然冲她咧嘴一笑,猛地把方向盘往一侧打,“坐稳了!”他对乘客们说。


汽车驶入树木之间,颠簸得很厉害。有一瞬间玛蕾丝甚至听到汽车底盘和石块摩擦的声音,她希望那是错觉。颠簸持续了几分钟,他们终于停在一处较为开阔的空地上。司机第一个走下车,她和其他几个同伴紧随其后。


“就在这里,我们的目的地。”他们的司机扬起手臂,像个主持人一样指引他们看向一侧。


玛蕾丝顺着他的手看去,她看见一间破破烂烂的铁皮房,很像恐怖游戏中经常出场的那种。她还闻到一股臭味,比烂叶子泡在水沟里的味道还要难闻。尽管他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条件不会很好,但见到实景玛蕾丝还是觉得失望。太脏了,她想。


好吧,更多的脏活还在后面呢。她得把_他们_从这个地方带出去。


树叶窸窸窣窣地响着,算是这阴沉沉的黑夜唯一的伴奏。他们被带到铁皮房门口,房顶吊着一盏不时发出滋滋声的电灯泡,边上围着一群小飞虫,这点昏暗的光根本不足以照明,他们唯一的光源是身后轿车的车灯。男生率先走到门前,弯腰打开卷帘门上的锁。他用粗糙的手指抓住卷帘门的底部,像揭开幕布前的魔术师那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快点吧。”站在玛蕾丝边上的人催促他。他露出失望的表情,耸耸肩,鼓起劲把门推了上去。金属摩擦的巨大响声震撼着每个人的耳膜,但更令人难以忍受的随之喷泄而出的臭气,玛蕾丝下意识屏住呼吸。


“谁想第一个进去?”男生站在门口,好不在意地靠着爬满青苔的墙。“拜托,不会是我吧。”


玛蕾丝有点生气,于是第一个走向库房。走近房门时她一直盯着男生,想用眼神表达她的不满,对方一笑而过。她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跟上了她。


她的影子第一个迈过门槛,紧接着是她。她觉得对面的墙角,黑暗的角落里有个形状动了一下,她眯起眼睛,小心地靠近。


一团白色的东西动了一下,在浓稠的黑暗中格外显眼。玛蕾丝的身体僵住了,耳中鼓鼓作响。她看清了。_那不是人类_。那是她在惊恐之余的第一个想法。紧接着她听见一点细小的声音,是铁链。这非人的东西正被铁链拴着。


四周死一样的寂静。只有一声沙哑的叫喊——像被踩住肚皮的小动物,或者是稚嫩的人类婴儿一样的,尖锐、悲哀的号叫声,在铁皮房中震荡。


玛蕾丝紧紧靠着墙,呼吸紧促得不受控制,然后她转过来,撑着墙壁开始呕吐。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极其可笑。她听到身后传来呜呜的哭声,她也一样忍不住想要流泪。_妈妈。妈妈_。


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此时她只想丢弃一切,飞奔回母亲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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